在打工度假期間，為了在維也納找到一份工作，在好幾年不用社群媒體後，我不甘願的重啟了帳號，加入各個維也納專門為找工作創立的社團。
前前後後經過了幾間亞洲餐廳的面談，待遇都好差，一度快要放棄找工作的想法。終於在這天，我來到了一間義式冰淇淋店（Gelato）面談。
當時還是維也納的冬天尾聲，我搭著路面電車到了店面門口，大門深鎖。透過小小的玻璃門觀察店內，裡面堆著一些紙箱，感覺有些時間沒有整理了，不太像是間有在營業的商店。
「我是不是走錯地方了？」我懷疑的用手機點開之間的訊息來確認地址。
就在這時，我聽到了用德文發音的：「David？」
老闆和他的伴侶抵達了店面，我們一邊打招呼、他一邊打開店面的門。
我們走到櫃檯旁，因為重複過太多次了，我用「過於流利」的德文自我介紹。也許我把自己塑造成德文太好的印象了，他開始滔滔不絕的用德文講起這個工作的細節，但是我當下只能聽懂六成左右，我瞬間彷彿回到了幾年前在拜羅伊特留學時，準備接種新冠疫苗前，坐在說明會裡似懂非懂的那副模樣。
在聊天過程得知，我的老闆也叫 David，來自克羅埃西亞，而他的伴侶是俄羅斯人（如果我沒記錯的話）。這間店在冬天是不營業的，因為冬天的客流量太少了，所以才一副沒在營業的樣子。
老闆還提到，在今年他和朋友合作開了一間新的分店。雖然我什麼都還不懂，但他已經準備把我派去新的店面坐鎮。
「這好像是那種百分之百會錄取的工作⋯⋯」我在回家的路上這樣想著。
過了一個禮拜，是時候到本店受訓了。
一開始，當然是先把所有的口味試吃一遍。零零總總快二十個不同的冰淇淋口味，除了香草、巧克力、草莓等等的基本口味之外，這間店最熱門的就是開心果口味。另外老闆也會自己研發這間店獨有的口味，像是玫瑰、椰子、櫻桃巧克力、百香果起司、茜茜公主杏仁口味⋯⋯。身為不專業冰淇淋試吃員，其實有很多相似的口味如果你不跟我說，我根本吃不出來，像是檸檬和萊姆、草莓和覆盆子⋯⋯。
不只有些口味的味道幾乎一樣，它們的顏色和質地也只有些微的差別。再加上其他需要注意的細節，以及我有限的德文能力，讓我在剛上工時受盡了身心靈折磨。
首先，這間店的冰淇淋筒是傳統義式冰淇淋用的 Pozzetti。這是一種圓型不鏽鋼桶，上面有蓋子，所以整個都是不透明的。問題是，標示口味的牌子只面向客人，所以站在檯面後的我們必須要熟記每個口味的所在位置。更不用說，我們還要記得哪些口味是否含牛奶、是否是素食、是否有含堅果等等過敏原。
接著學習的大概是最簡單的招待問答部分：問客人要幾球、以及要甜筒裝（維也納德文方言：Stanitzel；一般德文：Tüte）或杯子裝。甜筒裝最多可以裝三球、杯裝有分小杯和大杯，小杯最多兩球、大杯最多四球、如果只點一球但要兩種口味，小朋友可以免費，大人要加 0.5 歐元⋯⋯。
最後要學的就是試著實際挖挖看了！
在每次挖一球冰淇淋之前，都需要走到專門沖洗冰淇淋勺的沖洗台、把勺子內部頂住一根小鐵棍然後往下壓，這樣就會有強力水柱往上沖洗勺子。就算是客人點了兩球同樣的口味，要挖第二球之前還是要沖洗勺子，因為勺子上面的水分會讓冰淇淋不容易沾黏。
如果客人點了兩球以上，而且要求要用甜筒裝，那還需要在挖之前判斷客人點的這幾種口味哪個質地比較硬、哪個比較軟。質地硬的就是含水量多的、含乳量少的口味，這些質地較硬的冰比較不容易融化，所以要從質地硬的開始挖，放在下面，然後把質地軟的冰放在上面，這樣就可以確保客人先吃掉容易融化的冰。
嗯⋯挖冰淇淋也是蠻講究的嘛。
從菜鳥成為業餘選手
在半天的訓練之後，我在本店排班正式工作了兩三次。由於春初，天氣偶爾還會降到攝氏 10 度左右，所以還算淡季，剛好讓我可以慢慢上手，只有其中一天氣溫高起來就比較忙。
接著又過了整整一個月，我才再回來奧地利打工，在這個月內我和朋友去了冰島和德國旅行（嘿！我在打工度假，不只是打工）。
回到維也納後，老闆派我到和他的夥伴今年新開的分店，直接讓我到新分店上工。
新分店和本店不太一樣，店面空間很大，還有一個在地下室的兒童活動空間，他們想瞄準有家庭的親子客群，希望客人可以來包場辦活動。
可惜自從分店新開業以來，這間店的人潮都不多，常常在我排班的五個小時內只有不到十組的客人。因為沒什麼客人，這間店總是只有排一個人上班。就這樣呆坐在櫃檯一整個下午實在太無聊了，我有時候會直接開始度估，所以徵求老闆的同意，偶爾帶著筆電來上班，偶爾是找時間完成德文課的作業。生意冷清是冷清，我還是透過少少的來客數，逐漸熟練了咖啡機和點餐機的操作。
我覺得老闆想要經營這間店的意願並不高。
雖然他好像很勤奮，每過一陣子會開著共享汽車，拎著好幾個保冷袋，把剛在本店做好的冰運來分店賣，但是除了冰本身以外的所有事情對他來說好像都不重要。
舉例來說，有時候甜筒快沒了，要一直撐到下個禮拜才會有貨；有些客人點保麗龍盒裝的冰淇淋，有分小中大的尺寸，有時候某些尺寸的盒子沒了，也要等到下週才有得用；明明是新開幕的店，卻完全沒有促銷活動或宣傳；冰品的種類從剛開幕每天有十種左右到後來有幾次連五種都不到，甚至連最受歡迎的開心果口味都沒有⋯⋯。
幾個禮拜過去，大多時候每天的營業額不到一百歐元，破了一百歐元的那幾天我還會特別和老闆說。但是，這幾百歐元顯然不足以支撐這間分店的營運。
我在這間分店只待了一個多月就被調回到本店了。理由很簡單：店收掉了。
回到本店後的第一個上班日，上工前老闆就提醒我：你需要做的很快。
在本店的排班時段，我大多和來自一個烏克蘭的同事一起上班。初次見面打了聲招呼，尷尬的用德文聊了幾句後就上工了。
在本店工作才發現，明明是同一個品牌、同樣的冰、同樣的城市、同樣的夏天，不同的分店竟然客流量可以差這麼大！在本店上班，大腦 CPU 不全開是撐不下去的。後來才知道，本店每天的營業額都是千歐起跳的。
在豔陽高照的日子，上班進到店裡時根本沒有和同事打招呼的時間。圍裙綁了，冰淇淋一挖就是五個小時。如果晚上排班的人剛好需要代班，那就是八個小時不停的挖，有幾次我需要靠著紅牛才能撐完一個週末。
沒辦法閒下來任何一刻的結果，就是我已經在成為挖冰淇淋業餘選手的路上了。
除了本來就知道的細節，像是考慮大小杯裝、大中小盒裝、小朋友一球兩種口味免費，大人要多收錢之外、本店還有提供各種甜筒可以選擇：巧克力口味、巧克力開心果口味、巧克力糖果粒口味、還有特別包裝的甜筒等等。
光賣冰品還不夠，本店的飲品也有不少選擇：咖啡有經典的義式咖啡、卡布奇諾、稀釋義式咖啡（德文：Verlängerter）、冰淇淋咖啡、開心果義式咖啡、現挖冰淇淋去做的奶昔、冰淇淋加上咖啡組合、一般瓶裝水和氣泡水、還有各種口味的冰茶⋯⋯。我有提到店裡也賣點心嗎？開心果捲（cannoli）、開心果餅乾和巧克力餅乾都很好吃喔！
逐漸熟悉的流程、逐漸加快的效率、再加上從亞洲服務業帶來的友善態度，就這樣，在不到半年的時間裡，我成了維也納當地人口中的服務業傳說⋯⋯（並沒有）。四個月後，因為另一個工作機會和旅行計畫，我就辭掉冰淇淋店的工作了。
奇人異事
雖然才短短幾個月，在冰店打工的這段時間見識到了形形色色的客人。首先，奧客不分國界這件事大概是真的，但是在這裡奧客的比例比起台灣低非常多也是真的。
大部分的奧地利人是容易滿足的（至少表面上），他們感謝你貢獻時間在店裡服務，不管是透過表情、言語、肢體語言、或是小費。
也因為這樣，我對這裡的奇人異事有更深刻的印象。
臭臉阿婆
剛上工，在本店工作的其中一天，天氣特別好，店裡特別忙。
當我的腦袋快要運作不過來時，有個老太太點了一支兩球的冰淇淋甜筒。因為店內太多人很吵雜，我沒有聽的非常清楚什麼口味，但大概猜得到。我挖了一球後，她問我挖了什麼口味，結果她說她要的完全就不是那個口味，然後不耐煩的說：「我有小朋友在外面等我，快一點！」
接著，我在同樣吵雜的環境中重新聽了一次她要的口味，然後挖了一球冰淇淋到甜筒上，準備要挖第二球時，她大喊：「等一下！等一下！妳剛剛挖了什麼口味？」結果我挖了兩個口味相近的其中一個口味，很可惜我選擇了錯的那一個⋯⋯。她直接擺臭臉，用德文不耐煩的碎念，還好我的烏克蘭同事在這裡打工很多年了，直接罩我一波，完成任務，謝謝你，我的英雄。
啊我就剛來店裡又很吵咩！對不起啦！！！
忠誠的耍賴阿婆
分店收掉被調回本店後，有一個老婆婆來到店裡，說要冰淇淋咖啡，但她的冰淇淋要額外加一球。
我說：「加一球冰淇淋要加錢哦。」 她說：「為什麼？」 我：「⋯⋯？」
老婆婆：「那我不加冰淇淋了，妳幫我在上面加鮮奶油。」 我說：「好喔，但鮮奶油也是要加錢的喔。」 老婆婆：「好啦！」
我做好之後準備幫她結帳，結果她開始耍賴說上次不用加錢，這次為什麼要？我只好跟她說那我沒辦法把冰咖啡給妳。她說她沒拿到冰咖啡是不會走人的。我說：「好吧。那我打電話請警察來。」
語畢，她飛奔而逃。
為了報告給老闆，在她傖惶逃離的時候我還拍了她的照片，結果老闆說她很常來店裡鬧，原來是位常客啊。
親切阿婆
親切阿婆是我最愛的客人之一。在我有排班的期間，她總共來了三次。親切阿婆每次點的單都一樣：一盒中盒（四個口味）的外帶盒，加上一支開心果口味的甜筒冰淇淋，現場吃。
她每次進店都是笑臉迎人，點餐時用非常令人愉悅的語調，而且堅持一定要給小費。
有一次她身上沒有零錢，竟然向我們道歉沒有小費可以給我們，下次來再補給我們這次的，這樣的客人到底要積幾輩子的功德才能遇到一個呢？
最後一天上班，她剛好也有來店裡，很開心有親自跟她說我要離職了，並且謝謝她對待店員總是這麼親切貼心。
零零碎碎的小事
除了三位令我印象深刻的阿婆之外，還有各種零碎的小事，細節不太重要，但還是想寫下來讓未來的我記得：
- 因為老闆人脈廣，又有不同的文化背景，常常有人來店裡放了東西說要給老闆的就閃人了，結果有時候連老闆自己都不知道是誰給的⋯⋯
- 有一次，老闆跟我說今天會有部落客來拜訪，要給他們免費的冰淇淋，他們會拍照。工作一整天都沒有發現有部落客來，結果後來部落客的行銷公司的人來店裡說他們已經來囉～
- 在分店遇到的好客人：荷蘭女生和她朋友、阿根廷阿姨和她兒子、曾經開冰店的紳士
後記
這次在冰店工作，才意識到連挖冰淇淋都不是簡單的工作耶！這也更加強了我對於「職業不分貴賤」的信念，每份工作都有它的難處、都有值得學習的地方。
另外，我也因為可以在工作時無限吃冰（大部分是在分店那個月，因為本店實在太忙），最後愛上各種開心果口味的食物：開心果冰淇淋、開心果可頌、開心果卷。
最後，只要是遇到友善的客人，我挖冰淇淋都是秉持一個挖爆的原則，所以希望老闆別問我為什麼冰淇淋消得這麼快，我完全沒有頭緒。
